电石炉庞大的身躯在短暂的冷却期后,仍像一个巨大的火炉,闷热难耐,温度计上的指针固执地指向四十八度,汗水滴在滚烫的炉盖上,瞬间便“嗤”一声蒸腾为白烟。检修任务刻不容缓,时间紧、任务重。在下料管与电极的间隙有绝缘需要重新更换,但那中间可供检修的位置只有一人之宽,犹如巨兽外壳处一处隐秘的死角——常规的脚手架根本无法在此狭窄逼仄的空间里展开筋骨,甚至连一把简易的梯子,也找不到可立锥之地。梯子?放不下。脚手架?架不开。我们尝试着变换各种角度,然而每一次尝试,都只是徒增了钢铁冰冷而固执的拒绝。
时间无声地在高温中煎熬着每一秒。汗水早已浸透了工作服,紧紧贴在背上,闷热粘腻,安全帽下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。大家面面相觑,眼神里交织着焦虑与无奈,空气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。就在此刻,员工黄博默默摘下沾满灰尘的手套,抹了一把脸上淋漓的汗水,然后对着班长罗志云拍着自己的肩膀说:“罗班,上来。”他声音不高,却像一根有力的柱子,稳稳立在蒸腾的热气里。罗班愣住了,眼睛瞪得溜圆:“黄博,这……不行!”黄博却早已半蹲下去,将厚实的脊背展露出来,如同山峦般沉稳:“别废话,时间等不起人,检修我们班组不能是最后一组干完的,不要让别人笑话我们,踩稳我肩膀,快!”
罗志云喉头一哽,不再犹豫。他小心翼翼地踏上那件浸透汗水的工装,黄博的肩骨仿佛磐石,稳稳承托起他的重量,随即身体便陡然拔高。当罗志云的脚终于完全落在黄博肩膀上时,他分明感到黄博的肩胛骨骤然绷紧,脚下的肌肉甚至微微颤抖着。罗志云的心猛地揪紧,动作愈发谨慎轻巧,如同怕踩碎了什么。黄博咬紧牙关,额角青筋在汗水的映衬下清晰可见,却用尽全力稳住下盘,沉声道:“别晃,干你的活!”同时,下面其他同事迅速而默契地将安全绳牢牢系在王磊腰间,另一头则紧紧绑在上部坚固的铜瓦——信任与托举之下,是规程筑成的无形护栏。
罗志云强压下心头的酸涩,在高处定住心神,开始作业。狭窄空间里,他只能别扭地扭着身体,拧动扳手。每一次发力,脚下黄博的身体便随之微微摇晃,每一次摇晃,都像重锤敲打在罗志云心上。汗珠沿着黄博的安全帽带不断滚落,滴在黄博满是灰尘的鬓角,又顺着那漆黑的脸庞蜿蜒流下。时间仿佛凝固在这狭窄的炉膛里,只有扳手艰难转动发出的金属摩擦声、两人粗重的喘息声,以及汗水滴落时微小的声响交织在一起。罗志云在高处每一次用力,每一次微小的晃动,都通过肩膀清晰地传递到黄博的全身,他咬紧牙关,脚下的工靴仿佛焊在了灼热的炉盖钢板上,纹丝不动。
当最后一片绝缘塞入的时候,宣告电极本体绝缘成功时,罗志云几乎脱力。他踩着黄博的肩膀下来,双脚重新踏上坚实地面,立即伸手扶住黄博的胳膊——那臂膀仍在微微颤抖,工装肩部赫然印着个被汗水浸透又沾满灰尘的清晰脚印。两人对视一眼,笑了一声,无需言语,汗水泥污的脸上同时绽开疲惫却无比畅快的笑容,那笑容在炉体弥漫的热气里,如两盏穿透迷雾的灯。
炉膛之外,电石炉重新平稳运转,幽蓝的电弧再次在电极间升腾闪耀,映照出炉前一张张释然的面孔。在那一刻,我忽然彻悟:所谓“脚手架”,从来就不只是冰冷钢铁的构架。当常规路径被现实锁死,人与人之间主动屈身、彼此托举的肩膀,便是支撑我们向上攀登最坚实的阶梯。黄博那无声弯下的脊梁,不仅托起了罗志云的重量,更托起了我们整个团队穿越困境的信念与高度。那肩膀上的印痕,是责任在肉身烙下的勋章;在绝境里,人的脊梁亦可成为通天的钢梁。这血肉铸就的“脚手架”,闪耀着团队精神最炽热的光芒,足以支撑我们跨越任何看似不可逾越的障碍。